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》——阶级图谱背后的经济逻辑与政治预判
“谁是我们的敌人？谁是我们的朋友？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。”
这句话是《毛泽东选集》第一卷第一篇的第一句，分量极重。
毛泽东写作此文时（1925年），党内面临着严峻的路线分歧：陈独秀主张只同国民党合作，忽视了农民，这是右倾；张国焘主张只搞工人运动，同样忽视了农民，这是“左”倾。
这两种机会主义的共同病灶在于：感觉力量不足，却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力量。
为了解决“同盟军”这个核心难题，毛泽东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法，将中国社会像解剖麻雀一样层层剖开。他不仅划分类别，更深刻洞察了每个阶级在经济地位驱动下的 心理状态 。
一、敌我阵营的宏观判别
首先，教员建立了一个全局的坐标系。这个坐标系的核心标准是： 生产关系 。
谁代表落后的生产关系？谁代表新的生产力？这决定了他们在革命中的根本站位。
| 阶级大类 | 核心特征 | 政治代表/构成 | 对革命的态度 | 定位 |
|---|---|---|---|---|
| 地主/买办 | 依附帝国主义，极反动 | 国家主义派、国民党右派 | 极端的反革命 | 死敌 |
| 中产阶级 | 民族资产阶级，矛盾体 | 民族资产阶级 | 动摇/怀疑 （想独立但不可能） | 需提防 |
| 小资产阶级 | 小生产经济，分层明显 | 自耕农、小商人、知识阶层 | 平时各异，战时附和 | 朋友 |
| 半无产阶级 | 细小生产，甚至无产 | 半自耕农、贫农、店员 | 极易接受革命 | 最亲密朋友 |
| 无产阶级 | 新生产力代表，最集中 | 产业工人（200万） | 最彻底的革命性 | 领导力量 |
| 游民无产者 | 失地失业，最不安定 | 三合会、哥老会等 | 勇敢但有破坏性 | 需引导 |
深度解析 ：
- 敌人的本质 ：地主和买办阶级不仅是剥削者，更是 国际资产阶级（帝国主义）的附庸 。他们的生存发展完全依赖于帝国主义的侵略，因此他们代表了中国最落后、最反动的生产关系，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。这种经济上的“寄生性”决定了他们政治上的“极端反动性”。
- 中产阶级的幻想 ：即民族资产阶级。他们的悲剧在于想建立一个“民族资产阶级统治的国家”。教员一针见血地指出，在当时“红旗”（第三国际）与“白旗”（反革命）对立的世界局势下， “独立”是没有余地的 。他们必须选边站：要么被右翼裹挟变成反革命，要么被左翼裹挟参加革命。戴季陶“举起左手打倒帝国主义，举起右手打倒共产党”的言论，正是这种惶遽状态的写照。
二、小资产阶级：最精彩的心理素描
这是原文中最为细腻的部分。教员没有把“小资产阶级”看作铁板一块，而是依据“是否有余钱”这个看似微小的经济指标，精准描绘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社会心态。
| 细分层级 | 经济状况 | 心理状态 | 具体表现/话术 | 革命态度 | 占比 |
|---|---|---|---|---|---|
| 右翼 | 有余钱剩米 | 发财观念重，想爬上中产 | 拜赵公元帅，垂涎小财东 | 怀疑 （平时怕革命，战时被迫参加） | 少数 |
| 中翼 | 大体自给 | 感觉压迫，须加倍劳动 | 骂洋人“洋鬼子”，骂军阀“抢钱司令” | 中立 （绝不反对，但不贸然参加） | 约一半 |
| 左翼 | 生活下降 | 负债渐多，精神痛苦 | “咳，又亏了！”“瞻念前途，不寒而栗” | 欢迎 （革命急先锋） | 数量不小 |
深度解析 ：
- 右翼的“发财梦” ：这部分人虽然属于小资，但经济地位接近中产。他们拜“赵公元帅”（财神），看着那些受人尊敬的小财东“垂着一尺长的涎水”。因为想往上爬，所以他们 怕官，也怕革命 。
- 中翼的“起床气” ：他们过去能过好日子，现在必须“起早散晚，加倍注意”才能维持。这种由轻松到吃力的体感，让他们开始骂人（骂洋人、骂军阀）。他们对革命持观望态度，理由很现实：“洋人和军阀来头那么大，革命能成吗？”
- 左翼的“惊恐感” ：这是最具革命潜力的群体。他们原先是殷实人家，现在每逢年终结账就惊叫“又亏了”。这种“从前和现在相反的比较”，带来了巨大的精神痛苦。对于他们来说，革命不是一种选择，而是一根救命稻草。
三、半无产阶级：农村的基本盘逻辑
为什么说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力军？教员通过拆解“半无产阶级”，揭示了农村中沉默的大多数所蕴含的惊人力量。这里的核心逻辑是“贫困程度与革命性的正相关”。
| 群体 | 生产资料状况 | 生活来源 | 困苦程度 | 革命性 |
|---|---|---|---|---|
| 半自耕农 | 有部分土地/粮缺一半 | 种地 + 出卖劳动力/小商 | 苦（需借高利贷） | 优于自耕农 |
| 贫农（上） | 无土地/有农具资金 | 佃耕 + 出卖一部分劳动力 | 较苦（勉强维持） | 优于半自耕农 |
| 贫农（下） | 无土地/无农具资金 | 佃耕 +大量出卖劳动力 | 极苦 （乞哀告怜） | 极易接受 |
深度解析 ：
- 半自耕农 vs 贫农 ：半自耕农虽然粮食不够吃，但毕竟有一点地，“自有的部分却可全得”；而贫农全靠租地，受地主剥削更重。有没有那一小块地，决定了他们对“革命”渴望的迫切度。
- 赤贫的力量 ：对于“另一部分贫农”（下层贫农），教员用了极具画面感的描述——“荒时暴月，向亲友乞哀告怜，借得几斗几升，敷衍三日五日”。这种“债台高筑、如牛负重”的绝境，使他们极易接受革命宣传，成为农村中革命的中坚力量。
- 手工业者与店员 ：同样被归入半无产阶级。店员“薪给往往须数年一增，偶与此辈倾谈，便见叫苦不迭”，这种城市底层劳动者的境遇与农村贫农是相通的。
四、决策树：阶级定性方法论
为了让读者更清晰地掌握这套分析逻辑，我们保留了原有的决策树，并再次强调其背后的辩证法思维：
五、谁是先锋？无产阶级与游民
在分析完同盟军后，教员明确了革命的领导者和 特殊群体 。
- 工业无产阶级（领导力量） 文中特别提到，虽然当时中国工业无产阶级只有约 200 万人，人数远少于农民，但为什么是领导者？教员给出了两个理由：
- 集中 ：集中在铁路、矿山、海运、纺织、造船五大产业，“无论哪种人都不如他们的集中”。
- 赤贫 ：“失了生产手段，剩下两手，绝了发财的望”。
- 事实支撑 ：文中列举了四年来从海员罢工到五卅运动的历次大罢工，证明其实际战斗力。
- 游民无产者（双刃剑） 这是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群体——失地农民和失业手工业者变成了“游民”。
- 组织形式 ：三合会、哥老会、大刀会、青帮等秘密会社。
- 特点 ：处置这一批人是中国的困难问题之一。他们很勇敢，但有破坏性。
- 策略 ：“引导得法，可以变成一种革命力量”。这显示了教员极其实事求是的态度，不因其“流氓”属性而全盘否定，而是看重其反抗性。
六、总结与启示
回到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：谁是我们的敌人？谁是我们的朋友？
通过上述数千字的精密解剖，教员得出了那个著名的结论，这个结论指导了中国革命二十多年：
- 敌人 ：一切勾结帝国主义的军阀、官僚、买办阶级、大地主阶级以及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反动知识界。
- 领导 ：工业无产阶级。
- 朋友 ：一切半无产阶级、小资产阶级。
- 摇摆 ：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（其右翼可能是敌人，左翼可能是朋友）。
最后的总结：
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》之所以伟大，不仅在于它划分了阶级，更在于它展示了一种透视社会的思维方式：
不要被表面的职业（如农民、店员、学生）所迷惑，要深入到他们的经济地位和生活预期中去。
只有理解了一个人晚上算账时的叹息，理解了他对未来的恐惧或渴望，你才能真正判断——当革命的大潮来临时，他会站在哪一边。